让位

你叫林亚英，今年72岁，祖籍潮州汕头。3岁时你父亲听家乡的人说南洋一带有一个叫做石叻坡的地方，那里遍地都是黄金，所以就远渡重洋先到了这里找份工作，养家糊口。5岁时你就跟随着母亲飘洋过海，来到了石叻坡这块南洋小岛上和父亲相会。时光飞逝，转眼间你长大成人，也找到了好归宿，生了3个儿子，1个女儿，算是挺有福气的了。如今，你早已升级成为了“祖母”，年轻时候那细致嫩滑的肌肤现在却粗糙不平，布满了深邃的皱纹，用星罗棋布来形容你皮肤上的黑斑、雀斑和老人斑一点也不夸张。年轻的时候你那原本乌黑亮丽的秀发如今却被岁月无情地染成了银白色，而你也开始驼了背，也患上了关节炎，行动之速度因此变得缓慢。虽然你的青春就这样被剥夺了，但是岁月对你身体上的摧残与蹂躏，反而为你增添了智者的气质，使你散发出和蔼慈祥的光芒。尽管72岁的你早已被新加坡（你也不知道曾几何时“石叻坡”已改名叫做“新加坡”）政府归为“乐龄人士”，即到了享乐的年龄的人，你却一点也不肯闲着。

2007年的这一天，你穿着灰色类似像旗袍的唐装，步履蹒跚地上了通往牛车水的62号巴士，想要到牛车水为即将娶老婆的小儿子买喜饼。你放眼望去，巴士上满满的都是乘客，已经没有空位给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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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沈耀鹏，今年16岁，就读于新加坡一所顶尖男校。你天资聪颖，小学的时候你就凭着你的聪明伶俐，再加上一点点的努力与勤奋，便轻而易举地考上了这所数一数二的中学。可是，升上了中学后，你开始松懈怠惰了，放学回家后就只顾着打电动游戏，一直玩到三更半夜，结果忽略了功课，在课堂上又常因为前晚睡眠不足而打瞌睡。 也因为你每天忙着玩电脑游戏，以致你没有时间去整理书包，结果常常因为忘了带课本而惨遭挨骂。因此为了避免被老师骂，你就索性把每个科目的课本都放在书包里，从来也不整理，结果你的书包就比其他学生的大上了两、三倍。再加上你那1.78米，90公斤庞大的身形，若背着书包站在巴士上，你常常挡到了那些要下车的乘客的路，结果常常惹来歧视与厌烦的眼光。你也开始对他们鄙视你的眼光感到厌烦，因此下定决心要除掉身上的赘肉，目标为将目前的90公斤的体重减到70公斤。

2007年的这一天，你搭62号巴士回家，幸运地在巴士上找到了一个空位坐。不久，一位满头白发，驼着背，步伐缓慢的老婆婆上了车。这时车上已经没有空位，但是你却不愿将你的座位让给那老婆婆，因为你晓得若你一让位，就得站在巴士的走道上，就会挡到那些要下车的人的路，就会再引来他们歧视的眼光。你受够了那种眼神，因此你对老婆婆上车视而不见，宁可昧着良心，也不愿再面对那种伤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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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徐玉珍，今年29岁，才刚刚结婚。先生吴国豪比你大2岁，是名保险业务员，而你和先生在同一家公司里上班，当秘书。因为要顺从你家婆的意思，所以国豪和你结婚后并没有搬出去住，建立属于你们俩的安乐窝，而是和家婆同住一个屋檐下。家婆原本就不赞成国豪和你交往，更不用说是国豪和你结婚呢。尽管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但你家婆的思想仍旧古板、迷信。只不过你左眼下角有颗黑痣，家婆就认定你将来会克死国豪；再加上你的臀部不够大，家婆也就断定你无法为吴家生孩子，传宗接代，极力反对你们俩人的婚事。不过国豪仍然一意孤行，完全不顾他母亲的想法，家婆因此也拿他没办法。不过，自从你搬进国豪的家和家婆一起居住，家婆没有给过你好日子。你家婆常常有许多无理的要求，如：要你每天洗厕所、每天要你亲自烹调包含三菜一汤的晚餐、每天得将国豪小时候所赢得的奖杯统统抹干净。。。面对家婆的无理取闹和工作上压力之大，日子一久了，你和家婆难免会发生摩擦和冲突。

2007年的这一天，你实在忍无可忍了，终于和家婆吵了起来。你再也无法忍受家婆的任性，于是就收拾了包袱，搭62号巴士回位于牛车水的娘家去。不久，坐在座位上的你看到了一位弯腰驼背，满头白发的老妇上了车。纵然巴士上已经没有了空位，但是你却不肯把位子让出来。因为还在气头上的你认为天底下的老妇都是一个样，都是蛮横、无理、霸道的。你认为天底下的老妇都不值得你把位子让给她坐，应该惩罚她们，让她们吃点苦，灭灭她们的锐气。于是，你发誓再也不把座位让给任何老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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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王顺发，今年38岁，是62号巴士路线的车长。你当巴士司机已经有10年的经验，最常遇到的状况就是那些年轻力壮的人不肯让位给耄耋老人。换成是别的车长，对于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也不愿再多费力气去要求车上那些“不自动”的乘客让位给上车的老人。可是，你就是不一样。尽管这么多年来，当你要求车上的乘客让位时常常碰一鼻子的灰，但是你的热心仍然没有熄灭。你心胸的宽广和你壮硕的身材成了正比，直到如今还依然有爱心地要求车上的乘客让出位子来。

2007年的这一天，一位穿着灰色唐装的老妇徐徐地上了车。你又和以往一样要求了车上的乘客让位给这位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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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迈克•李，今年4岁，目前就读于幼稚园。

2007年的这一天，你放学了，和母亲搭乘了62号巴士回家去。途中，你看见身材魁梧的巴士车长站了起来，要求车上的乘客让位给那位刚刚上车的老婆婆。你记得刚刚上课时老师说过，若看到有老人上车而找不到位子坐时，我们就应该把位子给让出来，这才是一个好孩子该有的礼貌行为。你想响应车长的号召，把位子让给那位老婆婆，可是当你一站起来，你母亲就连忙把你拉下，还严厉地斥责你，怪你多事，有位子坐还不好好珍惜。你很懊恼，也感到很矛盾。你心想：让位不是一个好孩子该做的事吗？为什么妈妈不让我让位，还骂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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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珍妮芬•李，今年20岁，育有一个4岁的儿子。没错，你16岁就怀孕了。当时你年少轻狂，一场酒后乱性使你成为了未成年妈妈，你也因此被迫奉子成婚，嫁给了你完全不喜欢的男生，只因为那男生是你儿子的爹，只因为你儿子的出生证上需要填上他亲生父亲的名字。你的父母亲得知了你怀孕的消息后，坚决地反对你把这孽种给生下来，但是你却不忍心将你身体里的小生命给堕掉。因此你不顾家人的反对，不畏惧社会和世俗即将投予你的歧视的眼光，勇敢地把孩子生下来，带到这个世界上。但是，当你把孩子生下来后，父母亲又对你施压，要你把孩子送给别人领养，以避免亲戚邻居闲言闲语。最终，你好不容易说服父母亲让你把孩子抚养成人，因为这孩子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不舍得把他寄托在别人的家庭里。

2007年的这一天，你接孩子回家。在乘搭62号巴士回家的路上，有位老婆婆上了车。你那有爱心的儿子站了起来想要让位，但是你却急忙制止他那么做。因为经历过了那么多的波折，你好不容易把孩子留在你身边，所以你要时时刻刻地陪伴在孩子的身边，不愿孩子离开你身边半步，不愿制造失去孩子的机会。你也要给孩子提供最好的一切，不愿看到孩子受苦。你担心孩子若在巴士上站着回家，他的脚会酸。你因为心疼他脚会酸，所以你就不让孩子把位子让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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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陈正强，今年45岁，目前待业中。说好听是“待业”，说白一点就是“失业”。你曾经在一家贸易公司当经理，但是3年前公司因为资金周转不灵，所以被迫重组业务，而你则不幸在公司的重组行动中被裁退了。之后，你一直不断地努力找寻一份工作来养家糊口，可是直到现在，你却仍然还找不到工作。原因很简单：那些雇主都嫌你年龄太大，亏孔子当年还说什么“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四十岁的人不应该是社会经验与见识丰富的一群吗？为什么现在的雇主却认为四十岁的人已经不中用了呢？而这时你老婆也向你提出离婚，因为她等你“东山再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断定你不可能有再次崛起的一天，认为若继续跟你长相厮守，必然不会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2007年的这一天，你毫无目标地搭乘了62号巴士。你顿时觉得好累好累，厌倦了目前的生活，不想再为了生活而生活，不想再为了工作而找份工作，不想再为了结婚而结婚。你暗忖：如果你有钱，你就不会搭巴士去兜风散心，而是驾着你的汽车，在路上驰骋着，把汽车的窗户摇下，享受着墙风吹过脸颊的感觉，似乎强风这么一刮，就能把你目前所遇到的烦恼统统给刮掉。你打了一个哈欠，把头靠在玻璃窗上，想要好好地睡一觉。不过，在闭上眼睛之前，你听到了车长要求乘客让位给一位刚刚上车的老太婆。你心想：管他呢! 我这一辈子都是在为别人而活，是时候过我想要过的生活了。本人现在困了，想睡觉，别来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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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右手捶了捶隐隐作痛的右膝盖，左手抓着扶手，摇摇晃晃地站在巴士上，心里在想要为小儿子的婚礼买多少份喜饼，也在想什么时候才会有人让位给你这位老太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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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 年的这一天，30岁的你和你先生一起搭62号巴士要到牛车水去为你那3个儿子和1个女儿添购新衣。途中，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上了车。她右手捶了捶隐隐作痛的右膝盖，左手抓着扶手，摇摇晃晃地站在巴士上，一直到了牛车水才在同一个车站和你们俩下车。

---终---

-- 2007年华韵文学奖优胜奖（小说组）